那年夏天,他们一起北上求学。
牟云笙在陌生的校园里,第一次感受到单钰博不在身边的自由感。那种自由感虽然一开始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但更多的是新奇。不知道怎么的,说不定纯粹只因为厌倦,哪怕单钰博在周末专程来到他的学校和他一块儿上自习,牟云笙也不胜其烦。
因为学的是不同的专业,话题总会有些偏离,牟云笙还处在大学新鲜人的状态中,浑然不觉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始远离。身边的情侣分分合合,更让他觉得感情不过如此,重要的还是学习,还有对成功和梦想实现的渴望。
他曾经以为只要不再和单钰博在一起,他就会回到原本的状态,甚至“变回”异性恋。可是,等到他真的不再和单钰博朝夕相处,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他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他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生活,与单钰博喜欢的生活别无二致。可他的能力不允许他像单钰博那样放浪不羁,他不可自拔,只能越沉迷、越吃力。
他开始厌恶单钰博,像他厌恶那样的生活一般。但与此同时,他无法戒断那样的生活,正如他无法戒断单钰博。
他开始怨恨,在沉迷中怨恨,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单钰博转了系,从物理系转到法学院,完全、一点儿也不沾边的两个领域。
这没有让牟云笙感动,相反的,他很害怕。他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感情,这样的一心一意,甚至有至死方休之感。偏偏他知道这不是,他了悟,单钰博如果至死方休,那么先死的人一定会是自己。
牟云笙回报不了这样的盛情。他的梦想在单钰博那里不是梦想,只是追求的手段。可是他的追求又是那么令牟云笙无力和着迷。
最后,牟云笙做了一件任何人面对恐惧时都会做出的事,一件非常窝囊的事——他逃了。
这一回逃得很远,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他后来才意识到,为了逃跑,他义无反顾地修改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他甚至没有在毕业那年参加司法考试,直接去了美国,学习一套以前涉猎甚少并且之后就算回国也无法使用的法律。
他逃了,可他发现自己没能逃出单钰博给他的一切。
离开单钰博以后,他还是过着那样的生活——酒吧、夜场、男人、偶尔女人,还有大-麻。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单钰博千里迢迢跨越太平洋找他时,他躲在公寓的地下室里,假装人间消失。
最后,单钰博离开了。
自那以后,过了些年,牟云笙放弃了逃避。因为他知道这无济于事,也没有意义了。
单钰博有了关唯晨。
两人再见面时,对待牟云笙,单钰博若无其事,无论是在人群中,或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依旧温柔体贴。他纵容牟云笙提的所有任性或者不任性的要求,答应牟云笙拜托的任何困难或者不困难的请求,不为牟云笙摆脸色动怒,依旧是,牟云笙说一他绝对不说二。
但单钰博再也不会在每一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给牟云笙发信息、打电话,交代他一定要添衣、吃饱、睡足,也不会在情人节这样属于恋人的节日里,给他制造大大小小的惊喜了。一些关键的心意,他已经移交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牟云笙从前害怕单钰博对自己好,让他戒不掉,但彼时他不知道,有一种好,比全心全意更可怕。
牟云笙不知道单钰博和关唯晨之间经历了什么,可关唯晨似乎已经把单钰博从“那种”生活里拽了出来。
只剩下他,越来越腐烂,而这源于他的选择,他戒不掉,就是他应得的。
那棵紫荆树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排行进的蚂蚁。
牟云笙在弹烟灰的时候看见那排蚂蚁,不由自主地出神看了好一会儿。
单钰博很快发现了,两人目光相遇时,相视一笑,都不愿意说什么破坏这段雨前的静谧。
不久,单钰博接到一个电话,一长串的号码,牟云笙一看便知是国外打来的。
他站在一旁,听单钰博用不太愉快的腔调与对方交谈,一口熟练的牛津腔,对那头不打招呼就出柜而生怨。
电话的最后,单钰博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闻言牟云笙想皱眉,嘴角却扯出了一丝苦笑。
单钰博现在是国内一家十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办公地址位于静安。
先前因为高中校庆,单钰博利用休假时间回来。
短短一个星期,牟云笙的哥哥牟远扬就拜托他去折腾了牟婷薇因为户籍所在地限制而不能去最好的小学上学的问题。
牟远扬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单钰博之间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历史,
事实上,一般人不会看得出来。毕竟他们相处起来还像以前那么自然,彼此依然是死党,好像到老也不会变。
校庆以后,单钰博回静安了。
于灏无证驾驶,发生车祸而引起法律纠纷的事,于正轩需要一名优秀的律师为其妥善地与受害者家属交涉。
境外律师在中国执业,既不能从事诉讼业务,也不能从事与中国法律有关的事务。牟云笙替于正轩委托了单钰博代理。
打电话和他商量的时候是下午,当天晚上,单钰博就出现在牟云笙的面前。
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两人当天晚上在酒店的商务套房里就整件事情进行了讨论,还分析了受害者的家庭情况以及对方能够接受的赔偿范围。
两人通宵,忙了一整晚。
第二天中午,两人和于正轩吃了午饭,下午又一起去探视于灏。
如此忙忙碌碌的,单钰博除了私下感叹于正轩这个做父亲的不负责任以外,再没有其他。
生活实在让人惊讶,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要是不留下疤痕,甚至记不起曾经流过的血。
牟云笙有时候觉得,单钰博是自己无意之间划下的那道伤。它愈合了,无关紧要了,可是一旦注意,才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流过血的。可遗憾的是,它已经愈合了。它留在那里,诉说着“伤痕累累”,但它愈合了,没资格喊疼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