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门诊以前,芮忱先到手术室的附近逛了一圈。听老师说魏俊雅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之前因为老婆刚生了小孩,索性晚上就在这边陪床,后来媳妇孩子都出院了,流感也来了,他走都走不了。芮忱以为会在休息室里找到魏俊雅,没有想到却在门口看到他。他歪坐在塑料椅子上,浑圆有力的肩膀耷拉着,头发一簇簇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油。手术服的裤腿被他卷起来了,他眉头紧蹙,把脑袋靠在墙上睡觉。也许是太累,他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芮忱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禁担心他会不会流哈喇子。他的下巴和脖子上青成一片,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时间刮胡子了。
看他睡着,芮忱无意打扰他,刚转身要走,便见到一个穿着手术服的护士匆匆地走过去,拍了拍魏俊雅的肩膀。芮忱看到自己的师兄猛然间惊醒过来,一脸恍惚和惊恐,但转瞬即逝,很快恢复了精神,他起身揉了揉眼睛,跟着护士一起走进了手术室。
这样的情况也在芮忱的身上发生过,但他忘了是在哪一年的夏天。芮忱记得那天下午,他因为站了太久,紧接着还有手术,索性不出来了。他在更衣室里睡了过去,被巡回护士叫起来,换了身衣服又上了台。那天晚上他见到齐骧,齐骧皱紧了眉头盯着他,老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后来他们去街边吃烤串,齐骧一边给他倒啤酒,一边问:“老兄,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芮忱想起来了,是在去年夏天。之所以会想起来,是因为他记得当时齐骧看他的眼神。还在一起的时候,齐骧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那个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无奈、可怜、同情、敬佩、心疼,林林总总,还包括了所有剩下的,想说又不能说的话。
不知是不是由于之前吃过汉堡和薯条的缘故,午饭以前,王丹蕾把她的牛奶带过来给芮忱喝的时候,芮忱发现自己上火了。非但上火,口腔里还长了溃疡,他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张开嘴巴看了半天,舌尖掠过牙齿时,一阵刺痛。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不管不顾忍一忍就过去了,可现在却不敢这么做。芮忱回到办公室里,在柜子里翻到以前没吃完的维生素B2和维生素C,倒了几颗在白纸上碾碎,忍着疼痛用棉签点到了伤口上。溃疡伤口疼得他额头发麻,很快唾液分泌,他把又酸又咸的味道咽了下去。
本想着暂时不再开口说话,好让药在伤口上多停留片刻,但芮忱刚关上抽屉,齐骧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芮忱怔了怔,接起电话:“喂?”
“你怎么了?”齐骧迟疑了一下,奇怪地问。
明明他只是发了一个音而已,芮忱不知他怎么会这么问,回答得有些犹豫:“什么怎么了?”
齐骧指明道:“你说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竟然可以从他说的一个字里听出来他说话不清楚,芮忱失笑道:“舌尖上长溃疡了,上火。刚上了药。”
“哦……”齐骧顿了顿,问,“熬夜熬的?”
“算是吧。”芮忱回答得模棱两可,又问,“有事?”
齐骧的语气听起来平常了许多,说:“嗯,想问问你哪天门诊。我家这边有个亲戚上北京来看医生,搁你们医院排号排了好久都排不上,找我这儿来了,说好不容易排上了,那医生态度不行,怕是忽悠她,信不过。”
“她看的是哪位医生?”芮忱皱眉。
芮忱的同事齐骧大多都认识,他叹气:“田栋。”
他一愣:“田医生人不错啊。”
“我知道他人不错,可人家不知道啊。”齐骧言语之间,颇有些不耐烦,“我姑早上又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看门诊了,真是受不了了。”
最后一句话已经成为了齐骧这两年的口头禅,芮忱听罢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不了?”
齐骧好像被哽住了一样,半晌才嘟哝道:“我让她上我们医院来看,她还嫌不够专业。简直是。”
“是啊。”芮忱好笑地说,“受不了了。”
齐骧被他逗笑了,笑完问:“你到底哪天门诊?我好让她去排号。”
“让她明天早点儿来吧。”芮忱好奇地问,“什么病,知道吗?”
“乳腺纤维瘤。”齐骧说完,问,“晚上有时间吗?上我家吃饭吧,亲戚带了一只土鸡来,还放冰箱里冻着。”
芮忱犹豫了一下,问:“你那亲戚没住你家吧?”
齐骧斩钉截铁地说:“废话!她要住我这儿,我早求你收留了。”
下班的路上,芮忱在交通广播里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一名逃犯利用一张偷来的火车票乘车,结果在车上因查票被捕,经过民警调查,得知那是另一名逃犯的车票。主持人在广播里用调侃的语调说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有恶报,时候未到”。
紧接着又是一条关于好人有好报的新闻,说是一名癌症患者病入膏肓,正因治病而家徒四壁之时获得了一笔善款,那是他很久以前资助过的一名大学生给的钱。患者捐助的事太过久远,连他本人都不记得了,不曾想多年以后那个大学生竟然创业成功,有了自己一份不小的基业,还记得当初自己接受过的那笔并不多的资助。
到齐骧家的路口,却因为红绿灯耽搁了,芮忱想起小的时候,有一回齐骧因为被宿舍排挤而和他起了争执,笑容不由得溢上了唇角。
高中毕业以后两人分隔异地,见面的时间比较少,也许因为这样,他们倍加珍惜相聚的时光,又或者仅仅是由于越发地懂事和成熟,总之,齐骧再也没有像那时一样冲芮忱大吼大叫过。偶尔想起来,芮忱竟然有些怀念了。
那时候的齐骧真是做尽了在芮忱看来莫名其妙、不可理解的事——明明喜欢的是他,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还说什么“既然大家都觉得他是同性恋,那么他就和男生交往”这种幼稚的话。后来芮忱不是没有想过要拿这些事来嘲笑齐骧,可话到嘴边往往不忍心说。
或许冥冥之中就隐约觉得彼此之间时间不多,所以芮忱总是不想让齐骧感到有一丝难过失望。只可惜,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一起养的狗死了,他们也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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