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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零章(2 / 2)

是枚上等的羊脂玉,上头刻了她亲笔写的一个‘陌’,一个琛,是苏氏的印信,凭着这个和她的亲笔书信,苏园地库的机关钥匙,他能调动她名下所有的财物,包括固定的和流动的。

她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

苏陌开口,呼吸都带着刀子,“骆骆,娘亲要告诉你一件事。”

骆苏就笑,露出一口好看的小米牙,“我知道娘亲要说什么,娘亲要和父亲成亲了,以后就有一个人和骆骆分享娘亲了,骆骆也不能每晚都跟娘亲睡在一起了……骆骆接受的,但是在下雨的时候,打雷的时候,骆骆生辰的时候,得了太傅夸赞的时候,娘亲可不可以陪骆骆睡,像以往一样给骆骆讲故事……”

苏陌仰头,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落下来,苏陌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了心里翻涌的心痛,尽量用简单的语言和他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娘亲不哭,骆骆不要了。”

苏陌在骆苏无措地目光中给他看手腕上的花瓣,“骆骆你看,娘亲手腕上的花瓣。”

骆苏笨拙地给她擦干泪水,低头看她手上的花瓣,他记得这朵莲花,刚从山村里出来的时候,娘亲的手受伤,他给她上药,那时候就有一朵莲花了,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骆苏小手在上头摸了摸,又低头亲了亲,奶声奶气的,“娘亲不要哭,虽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但还是很漂亮。”

苏陌又哭又笑,低声道,“这是个印记,娘亲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花瓣消失,娘亲就要回去了……”

骆苏有些慌,虽然他听不太懂,但还是下意识抓住了苏陌的衣袖,“娘亲要去哪里,骆骆跟娘亲一起去,去哪里都行,娘亲不要抛下骆骆……”

他说着已然带了哭腔,慌乱不已,苏陌艰难地摇头,拉住想要哭喊的孩子,轻声道,“骆骆不能哭,娘亲说的话也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知道的话娘亲会没命的。”要是让骆疆北知道,别说回去,她大概立马就能尸骨无存。

骆苏拼命摇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润湿了苏陌的手心,上气不接下气,“骆骆不同意,骆骆不同意,娘亲带骆骆一起走,哇……骆骆没有娘亲不能活,娘亲要是想寻死,带上骆骆一起走罢,带上骆骆罢,骆骆求你了……”他不小了,知道很多事,大人们要死的时候,总会告诉小孩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一久会回来,但都是骗人的话,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苏陌搂着他泪流不止,在他脸上亲了又亲,鼻音亦浓重,“娘亲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丢下骆骆的,骆骆可以听娘亲解释么,骆骆会原谅娘亲的对不对。”

骆苏拼命摇头,“不,不,娘亲还想丢下骆骆多少次,在云村,娘亲都不搭理骆骆,寻死的时候更是看都不看骆骆一眼,来京城的路上,从来也不自称娘亲,叫骆骆儿子,骆骆常常以为娘亲要把骆骆丢在外面,丢在路上了,每晚都很害怕,来了京城又要把骆骆扔去大将军府,现在又不要我了,我会很乖的,会好好习文习武,将来奉养娘亲,娘亲是要有别的小宝宝了吗,不再喜欢骆骆了么?”

骆苏哭得撕心裂肺,苏陌不住抱着他哄,两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娘亲在很远的地方也有爹娘,像宝宝喜欢娘亲这样喜欢的爹娘,他们年纪很大了,还不知道娘亲的死活,像宝宝需要娘亲舍不得娘亲一样,娘亲的爹娘也很舍不得娘亲,娘亲必须得回去了……”

“娘亲不是寻死,娘亲还活着,在宝宝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苏陌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若非挂念父母亲人,她真的不知道在性命和孩子之间会如何选择,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抛弃孩子的理由,她将终身都备受煎熬。

骆苏不想听这些,他只想听两句话,带他一起走,或者留下来。

骆苏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挣扎着从苏陌身上下来,撤掉身上挂着的玉佩,脱了苏陌给她做的外衫,鞋袜,曾经他有多喜欢这些东西,多宝贝这些东西,现在就有多讨厌,走到门边,还是没听到母亲的唤声,含在眼里拼命忍住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回头看向那个人,“我恨你,恨你,永远也不原谅你。”他不跟着她了,他不是拖累,他去外面,自己一个人生活,只求她能留下来,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成,偶尔让他偷偷看一眼就成。

骆苏说完就出去了。

苏陌连站起来追他的力气都没有,心脏里凌迟般的疼痛让她浑身都跟着发疼,让她什么都不想动,就想趴着不想动,又担心孩子跑出去伤着,捡起地上的衣衫鞋袜,想站起来结果头脑晕眩,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挺挺往地上栽,被人一把接住了。

是宁姝。

左手接住她,右手里还拎着个哭成泪人的小孩,苏陌晃了晃站直了,问道,“宝宝他怎么了?”

宁姝不大想和她说话,见她着急,这才不甘不愿地开口,“哭得太凶,背过气去了。”

苏陌着急,更是头晕,宁姝补充道,“没死,一会儿就好了。”

苏陌摇头,见宁姝盯着她目光复杂,苦笑一声,把小孩接过来,给他穿好衣衫袜子,又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怔针看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宁姝,“姝姝,你都听到了么?对不起。”

宁姝听见了。

她本身就是离奇的存在,没有什么是不能信的,苏陌说的很远肯定不是从苏园走去骆府这么简单,诚然,许多大人要离世的时候总是和小孩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去见西天佛祖,去见玉皇大帝,去当神仙了。

她那父皇过世前这么跟她说,过世后宁衍和太后也这么说。

将死之人总会挂心留下的人的心境心情,怕他们太难过,接受不了,编出这样那样的谎言,宁姝挥袖关了门,握着苏陌的手腕给她输送内力,好让她舒服些,开口道,“你身体有些虚耗过度,但不是绝命之相,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苏陌苦笑,点点头,硬拉着小孩不让他走,“对不起你们,瞒着你们这么久,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们俩了。”

宁姝有点理解小孩为何不想听苏陌解释了。

她也不想。

她现在心情很糟糕,不想说话。

但这很矛盾,人各有所求,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苏陌想离开,是她所求,这是很正常的人,但还是很不爽。

宁姝给她输送了点内劲,让她好受些后,一言不发大步离开了,走到半途又折回来,问道,“不留下来么,我陪你玩,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她有她的理由,但谁都不愿意当被放弃的那一方。

苏陌艰难地摇头,早走晚走,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宁姝冷哼了一声,裹着一身的低气压去了书房,收拾了自己的画具,顺走了那副双人画,像对待空气一样,从苏陌身边掠走了。

苏陌怔怔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勉强提了提精神,在床榻边坐下来,给小孩把脉,知道小孩是不愿面对现实,醒来了也不愿睁开眼睛,又把玉佩找出来给他系上,“娘亲知道宝宝想要的不是这万贯家业,是想要娘亲陪伴,但娘亲还是想把这些东西留给宝宝,娘亲对天发誓,对骆骆宝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小孩眼睑颤动,大滴大滴的泪滴下来,却固执得不肯睁开眼睛。

苏陌忍着心痛,说了最严重的话,“娘亲不能在这这里多待,待在这不走,会受老天爷的惩罚,莲花花瓣一直不消失,娘亲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娘亲真的真的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在很远的地方思念着宝宝,宝宝会好好长大成人,过得自由又快乐的,对不对……”

骆苏摇头,睁眼眼,嗓子哭哑了,小手握住她手腕上的印记,哽咽道,“骆骆讨厌这个莲花,它很丑。”

苏陌低头用额头贴了贴他,“娘亲也很讨厌它。”

“宝宝不哭了好不好,对眼睛不好……”

娘亲也有娘亲,娘亲的亲人在很远的地方,像他想念娘亲一样想着她的娘亲,没有娘亲的生活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害怕很伤心很难受,娘亲也一定和他一样。

他不想让娘亲为难,但还是想她留下来,带着他一起走,骆苏抱着莫大的希望,又问了一遍,“娘亲,真的不能带骆骆走么,骆骆想跟着娘亲……”

苏陌艰难地摇头,骆苏泪眼汪汪,伸着手朝苏陌要抱抱,等苏陌抱起他,就搂着她的脖颈紧紧贴着她,给她擦脸上的泪,哭道,“骆骆知道了,骆骆懂了,娘亲不伤心了。”

“好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骆苏摇头,他想要娘亲陪,但更想要娘亲活着,哪怕在很远的地方,远到他不能去看望她,但他不要娘亲死,就好好活着就成,无论在哪里……

骆苏大口大口的吸气,努力让自己不哭,给娘亲擦泪,“娘亲不哭了,宝宝会好好长大,将来做大官……”

苏陌强压着心痛,破涕为笑,“那就说好啦,娘亲在另外的地方和宝宝一起努力,将来都做大官!”

骆苏重重点头,揪着她的衣袖,秉着呼吸问,“娘亲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明晚,距离婚期越近,她手腕上的印记颜色越淡,等没有的时候,就到她该走的时候了。

“……应该是明晚。”

骆苏小胸膛起伏了几下,努力憋着泪,看着苏陌心痛又伤心,最后憋不住又哭出来,“为什么,我还只是个小孩子!”他还是想娘亲留下,不想当懂事的孩子!

苏陌抱着他不住哄:“宝宝还是个小孩子,娘亲知道,是娘亲不好,是娘亲不好……”

骆苏尽量忍住,“今日明日不想上学……”

苏陌心涩,“不上不上,今日娘亲哪里都不去,就和宝宝待在一处……”

骆苏抽噎,“晚上要和娘亲一起睡……”

苏陌点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她也很舍不得他,像是把心都割下一半掏在这了。

苏陌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踱步,小声哄着他,等孩子平静些,这才柔声问,“娘亲想嘱咐宝宝一些话,宝宝想听么?”

“嗯。”骆苏小脑袋搁在她脖颈间,偷偷向老天爷许愿,许愿让娘亲带走他,许愿今日有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那么长。

苏陌抱着孩子在床榻边坐下来,低声嘱咐,“今日说的话是娘亲和宝宝之间的秘密好不好,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你父亲骆疆北。”

他知道的,说出去会让娘亲没了性命,骆苏摸了摸眼睛,“可是宝宝忍不住想哭,眼睛红红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

苏陌心中温暖柔软,又是哭又是想笑,在他眼睑上亲了亲,回道,“等人问起,宝宝就说是因为担心阿爹阿娘有新宝宝,伤心了。”

骆苏重重点头,重复了一遍,又小声补充,“只要娘亲还要骆骆,哪怕娘亲有了新宝宝,骆骆都不会太伤心,都会好好对待新宝宝,照顾他,喂他吃饭,带他玩,当一个好哥哥的……”

苏陌不知该说什么,只不住道,“宝宝是好孩子,你记得娘亲说的话,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最为关键的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有才学,才学武功样样不比人差,变成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对很多来说不可或缺的人,这样你就有了选择的权利……”

骆苏重重点头,把娘亲说的话全都记在了心底,苏陌接着道,“你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可以和任何人亲近,但必须得保证自己是独立的,是不需要依附它人而活的,包括你父亲骆疆北,以后日子还长,无论何种境地,都不要把希望寄存在别人身上,自己强大了,才能活得潇洒自如,小时候这些年苦一些不算什么……”她小时候也羡慕那些玩乐的小孩,也羡慕学校里不用读书恣意快乐的同伴,她除却上学外所有空闲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学医术继承外公衣钵,用来读书学才艺,这样的教育很不好,但相对的,她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技能,能傍身的,能赚钱的,正因为有这些铺垫,她在后世才能硬气的活得自由自在,比大多数同龄人活得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陌不知道这样教育孩子对不对,但这是她用自己的经历总结出来的道理,无论自己强大了总没错。

骆苏重重点头,“骆骆知道的,娘亲就很努力。”

苏陌不放心地叮嘱,“但是一定要分配好时间,劳逸结合,不能熬夜,饮食作息必须规律,知道么?娘亲给你留了五个大夫,习武的事也不要落下,能强身健体,还防身。”她给他留了一箱子的书,兵法厚黑学数学逻辑学都誊抄了一份,等长大些他自然能看到。

骆苏听得心中温暖,稍稍直起些身体,在苏陌脸上亲了亲,“娘亲不要担心,骆骆知道的,现在骆骆知道娘亲是很爱骆骆的了,相信娘亲不是故意抛下骆骆的了,娘亲不要觉得抱歉。”

苏陌失笑,亲昵地蹭他,“乖孩子……”好想看他长大成人的模样,这一世她不是因骆疆北儿死,也成功的归入了骆府,父母又是高官,他本身资质不差,希望他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母子俩有说不完的话,先前的饭菜早凉了,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被打发了出去,天地间也只有母子二人,苏陌带着儿子去厨房,小孩一直仰头看她,像是看不够想将她永远记住一样,苏陌心软,抱不动也一直抱着他不撒手,这么好的孩子,她、苏沫、骆疆北,都是罪人。

苏陌对苏沫骆疆北的厌恶更深,她有多喜欢骆苏,就有多厌恶骆疆北,上一周目竟是举着大义的旗帜把孩子杀死了,哪怕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哪怕骆苏是反派。

但这一切的祸根不正是骆疆北么?

人心都是长偏的,如果还能再见苏沫,她想把她撕成两半!

苏陌把小孩抱到灶台上,这样他不用仰头那么累。

骆骆左手握着右手,目光落在苏陌脸上一错不错的,“骆骆是娘亲在这里最珍贵的人么?”

苏陌揉面,沾着面灰的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点,“是的。”

骆苏就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骆骆满足了。”他忍住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不想娘亲挂心。

骆苏自己卷了卷袖子,学着苏陌扯面片,然后一点点的跟着她做,放陷,然后合拢,捏出饺子的形状,“捏给娘亲吃的。”

苏陌忙不迭点头,“娘亲捏的给骆骆吃。”

骆苏捏得很郑重,捏着捏着又飞快地抬袖抹干净眼泪,“娘亲要全吃光。”他一直的梦想都是为了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奉养娘亲,但现在不行了,他为什么不能快快长大,长这么慢,等他长大,娘亲都不在这里了。

苏陌心中又酸又软,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过不走了,但老爸老妈焦急的面容,外公外婆花白的头发在脑中一闪而过,又止住了,深吸了口气,洗干净手朝骆骆笑道,“吃完饭,娘亲梳洗打扮成漂亮新娘子的模样,给骆骆看好不好。”

骆苏点头,“娘亲现在也很漂亮,娘亲不怕骆疆北伤心么?”

谁有工夫管那渣男。

苏陌噗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头,把他从灶台上抱下来,“你怎么能叫他名字,你该叫父亲,娘亲教你不要依附他自己强大,但不是教你对他不尊重,尊师重道,尊老爱幼,都是基本的品格,知道么?”

骆骆听话改口,“好的,娘亲不怕父亲伤心么?”

苏陌答道,“娘亲只担心骆骆会伤心,娘亲希望骆骆能努力让自己快乐。”

骆苏点头,“好的,骆骆听娘亲的,娘亲不要难过。”

饺子有很多,苏陌全吃光了,外面日头西斜,明日要成亲,外院忙着准备宴席,热闹声也一点点透进来,里头就冷清得很,奴婢丫鬟都被打发出去帮工了,只留有苏陌和骆苏两人。

天气有点凉了。

苏陌给孩子加了一件衣服,带着她去了后山,搂着孩子安安静静靠坐在半坡上,看着眼下绵延不绝的枫林,艳红似天边彩霞,两人一大一小地坐着,享受着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