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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祖魚的汪洋大海(2 / 2)

「你讓我非常不滿意,漁作。我決定中止這個活動,你們就自求多福吧!」他命令自己的妹妹--福本的母親暨駕駛人,雲時停下運轉的引擎,雲時領命。她一舉起導遊的小黃旗子,以公婆為首的一干人,便隨她至濱海都市內觀光遊覽去了;婆婆媽媽們趕緊備齊了鈔票,進入這繁華的都城搶購便宜貨。整個車廂瞬間淨空,只剩漁作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沉思。

漁作的兄長--鰹助特地留下來陪他聊心事,他把啤酒倒滿玻璃馬克杯,一手握著一個弓形扶把,兩人小酌幾口。「老弟啊,不是我故意要說你,這杯酒喝完以後,就把酒癮戒掉吧。難道你想一輩子被那個惹人厭的大舅子瞧不起嗎?」鰹助先乾為敬。「哥,能拚一番大事業是多麼快活,小小一個交易卻包含了豐厚的利潤,以及風險......」漁作把杯中的美酒喝乾,鰹助又為他斟酒。「人家遙遙領先你,那是因為他技藝超群,我們就姑且忍他與讓他,再過個三五年,包準他散盡家財,不攻自破,我們只管超前就好。」鬱悶的漁作猛朝胃裡灌進黃湯,鰹助說喝酒傷肝,要他適可而止,可他仍選擇用酒精來麻痺自己,酒杯又在不知不覺間見底了。漁作的臉染上緋紅,強迫鰹助跟他比試酒量,鰹助只好品酒,隨後此事越演越烈,他們倆都喝得醉醺醺。宿醉的漁作不禁捶胸頓足,說自己的人生太過失敗了,沒給兒女樹立良好的典範,他真是差勁啊!鰹助告訴他,他的長處寥寥可數,而短處放眼望去卻有滿山遍野那麼多,要改正可難了。漁作更沮喪了。「讓我們一起乾了這杯,邁向更好的未來!」兩個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如此響亮,一切憂愁終將被堅硬的杯壁夾扁,溫酒會沖淡它們的。

這段對話不經意地傳入音羽的雙耳,酒鬼老爸的軟弱,她一字不漏的全聽進去了。朝著車內望去,兩位長輩咚一聲地倒下,才驚覺夜晚使人褪去了安全意識及警覺性。然後小猴子已不見人影。

在這八點五十二分的街道上,一群大王烏賊正揮動著腕足前行,以為星點是來自另一片海的珊瑚礁,須臾,他們的高帽子被魚槍給刺穿,那血水如霧氣般逸散,墨汁也盡散了,而眼珠子卻一動也不動。嚴陣以待的獵人自藍瓦片的屋頂一躍而下,一身黑色警服,性格亦殘暴,地頭蛇見了也要讓他們三分;至於不知情的民眾,則是被強行驅離。

黑衣人們趁隙收拾了怪物的餘黨。

這批執法人士是好孩子建設公司派來的刺客。樂天派的成員們皆理了個五分頭,他們被賦予無限期租用軍火的權力,平時以狼牙棒打擊犯罪。他們的笑靨,讓全城的少女神魂顛倒,可對於廣大的「異形」族群來說,那象徵著死期將至。這群敢死隊太可怕了,只要一跟敵方部眾對上眼,便已謀劃好同歸於盡的方案,因此他們有了活閻羅的名字。其正式名稱為:教化部門紀律處第五警備隊。想必董事長察覺到了大型異形的誕生,才派遣他們鎮守這小鎮,而所有被「海洋氣息」籠罩的街道亦拉起了封鎖線,僅開放一條通往商業區的中央幹道。

夜路,夜路。黑色的街,還有七彩的招牌燈與蝴蝶魚作伴,晚風沁人心脾,花台的松柏也懂探戈,搖著細枝的沙鈴和對面的朱槿跳起雙人舞。夏夜是個屬於舞蹈的時段,可一代舞王波止場鮭子已失了興致,這全都是因為身旁小毛頭作亂的緣故。

芽羽向舅舅吵著要來逛街,還說到了漁市之後,一定會幫鮭子提兩大箱新進的漁獲,那些紅魽儘管交給她看顧就好,鮭子百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誰知這個小女孩一來便用手比劃著美食地圖,遲遲無法決定欲前往的景點,乾脆到處走訪,一見鄉土小吃的攤商,二話不說先來份「最佳人氣品項」,價格至少百位數起跳,逛完一條條食物的巷弄後,鮭子的錢包內只剩雪亮的十元銅板及二毛五的零頭。下午九時的港口市場即將拉起帷幕,只要再過五分鐘,就能自由使喚小鬼頭了,鮭子可是十分好奇這名童工的辦事效率。

這時,福本音羽從迂迴的熱鬧小徑裡抽身,追上了她倆。

「妳拒絕了我的邀約,卻又滿頭大汗地趕來......女人的脾氣真是捉摸不定啊。」鮭子一世英明,怎麼也沒料到音羽會來參一腳,兩大冤家狹路相逢,一碰面便是大眼瞪小眼,鮭子不想虛耗寶貴的時間,遂閉起丹鳳眼。音羽欲與他拌嘴,說自己的雙目是兩顆大銅鈴,怕是看穿他的心眼,看破了他的小芝麻眼,讓此人心生驚懼,眼珠轉移陣地。

我得帶芽羽回家,你最好別攔我。音羽準備擒拿小毛頭,小毛頭卻繞至鮭子身後,不讓她抓住,還跟鮭子大聲呼救,她倆以鮭子為中心繞圈賽跑,姊姊受到父親的感化,要讓妹妹見證父親的疲憊和辛勞,而妹妹一心想投入城市的懷抱,那個落後的漁村不成阻礙,她不會對它抱有任何眷戀的。

女孩們拋去禮教束縛,把沒有盡頭的騎樓當作起點,又開始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期間小毛頭還丟出了貝殼,鳳凰螺是利器,音羽七手八腳地接住,直說丟擲東西不文雅,那是瘋子的惡趣味。混戰還未結束,波止場鮭子就忙著支開音羽和芽羽,再這麼下去,他砸了重金給芽羽買的紀念品將會受損,任一稜角都是巨額,他的小心臟擔當不起。他答應以兩碗刨冰換取她們的停戰協議,沒等他說清楚,兩姊妹自是一馬當先衝進冰果室,向老闆稟報她們的大號冰品--無水的藍色顏料,淋滿整座迷你冰峰,堪稱一絕。後頭的鮭子瞧見價目表,一陣昏花,自由的藍,到他這兒成了憂鬱的藍,幸好皮包裡的零頭足夠,這可真是謝天謝地。

隨後三人窩在外頭的咖啡座吃冰解暑,邊拿起鳳凰螺聽大海的呼嘯,波浪輕拍礁石的聲音,黑翼海鷗呼朋引伴的歡聲,聲聲都令兩姊妹聽得入迷。另一人悄悄把耳邊的海螺放下。

街角唱針傳來節奏明快的舞曲,好一首懷舊金曲,竟使得波止場鮭子從座位上彈起來,照著耳熟能詳的旋律打拍子。隨後舞曲轉入副歌部分,這讓五音不全的他克服自卑感,哼起他理解的唯一的曲調。他的舞步亦融合了愛爾蘭的重重踩踏,此刻磚塊的街就是他的伸展台,商家屋簷上的藍色掛旗就是舞台造景,他繼續跳著舞,毫不理會那些積極向他推銷蝦餅生意的小販。他的小助手芽羽也加入了舞池,舅甥倆扭腰擺臀,毫不避諱旁人眼光,形形色色的牌坊便是他們的觀眾。

福本音羽認為他倆的動作落於俗套,欠缺美感,遂親臨大舞台指導,可專家的理論太高深,兩人雞同鴨講,最後音羽大師親自示範,卻也愛上了開發如霹靂雷霆般的舞步,陶醉於此。

忽然,那街角的電臺換上了一首情歌,鮭子一聽百感交集,講古的興趣直上心頭。助手芽羽又是打燈又是配樂,只為了原汁原味重現仿古的街景。鮭子沙啞的嗓音帶出了一段流金歲月,那是自己最為古老的故事。距今二十年前,他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經常在後車站一帶的小酒館殺時間,過著糜爛的夜生活。有時美酒灌腸,他心情大好之時,就會跟著背景音樂跳一支舞,而他的舞姿竟被店小二相中,於街上越傳越開,連鄰近聚落的居民也來捧場;男人競相付出更高額的小費,女人則獻出自己的芳心,有芙蓉美佳人簇擁,這讓他更熱衷於自己的「演藝生涯」了,每逢一、三、五舉行店內展演,二、四、六巡迴演出,整條街的酒吧都為他開放;而星期天是他與眾淑女約會的日子。只可惜後車站被併入了都市計畫案,充滿回憶的酒館之街已不復存在。

「通俗的情節、中規中矩的對白,沒有值得嘉許之處。」音羽學老作家的語調說道。「超級無聊!」芽羽也喝倒采,拇指向下比。「妳們不會懂的,這就是男人的浪漫!」鮭子不願與她們爭下去,趕緊凍結了這個話題。音羽問起那些女孩子的去向,鮭子說小酒館倒閉之後便鳥獸散了,只剩下一名曾經的伴舞女郎等著他,而他看不上眼。為何不牽起她的手?鮭子哼了口氣。那只不過是炒熱氣氛之際,與他跳過一支佛朗明哥舞的女孩,有什麼好留戀的?我開始同情起她的眼光了。音羽說道。

「這就是奸商的手段,拒絕,無視。無論你們一家如何懇求,我是絕對不會歸還漁場的。妳得學學行步險棋,拘束的小丫頭。」說完將她留在原地,自顧自向前行。音羽欲拔腿追趕,誰知居然被突起的樹根絆了一跤,溢血的雙膝一時無法控制肌肉,不能站立,而她的瀏海也沾附了砂土,足足像個「灰姑娘」。芽羽從她手中搶走整碗刨冰,頭也不回地跑走了。霓虹的老街陪同那兩人遠行,這一老一少的圈子,音羽是打不進去的。

一滴,兩滴。細雨濛濛,夜間的陣雨蒞臨銀灰色的牌樓,金屬建築在水霧的暈染下變得一片模糊。兩側高樓形成的一線天之上,有黑鮪魚游動的跡象;褐色的七星鰻搖動尾鰭,以淺綠的燈塔作為據點,練習著障礙馬拉松。龍王鯛的影子在邊坡上戲水,數秒後卻長出了雙手與雙腳,成了一名西裝男孩的剪影,而那人影比她高出一顆頭。福本音羽的臉色慘白,那小哥的清湯掛麵髮式,讓她想起了福本的哀怨之顏,音羽雙手抱著頭,圓滾滾的頭又埋進了膝蓋間,她遭遇了今生最大的難題。所有福本的黑影皆浮出投影幕,影子部隊透明的身體穿過了音羽,兩枚代替雙目的光點正向她哭訴。

「讓他人背上過錯的黑鍋,自己卻彷如置身事外,人世間竟能活得如此舒坦自在......」音羽朝後方爬行了五步,但黑影隨時與她同在。相貌駭人的怪魚朝她吐舌頭,怪方蟹的剪刀手把她的小指頭夾出一道傷痕,音羽惱羞成怒,亟欲揮拳,但被燈籠魚的尖牙恫嚇,只好退縮。

「你騙人!家規可以證明一切,裡頭明指出不能做有愧於心的事,我舉右手立誓。」音羽五根手指併攏,要她的好哥哥相信她。「那是不可能的。」黑影說道。「若妳已捫心自問,那就請自便吧。」說完與其它的無數個影子散去,音羽欲追上問個明白,又是一摔,撲倒在泥濘的路面上。她從泥水中爬起,在水漥中瞧見自己的倒影,猛然醒悟了那番話的意思。

芽羽!芽羽!她得快快去找她。